在中華民族文學發(fā)展進程中,各民族文學的發(fā)展是一個有機整體,各少數(shù)民族作家是一支不容忽視的重要力量。人口較少民族當代文學對族群歷史的審美建構(gòu)起著重要作用,是多元文化語境下喚醒族群記憶、凝聚族群合力、建構(gòu)族群認同、重塑民族形象的一種重要方法。
按照人類學的理論,對人們來說,過去的歷史發(fā)生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歷史記憶成為社會事實后的影響及歷史記憶成為社會事實的原因、過程和影響。歷史記憶被認為是凝聚族群認同的情感紐帶,是一個族群“根基性情感”的具體表達方式之一。青海當代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中包含著本族群豐富的集體記憶。這種記憶作為某一民族文化上的承襲,表達并強化了各民族的族群意識和身份認同。在某種意義上,藉以文學的表達比一般的歷史檔案更貼近歷史的總體和本質(zhì)特征,更具感染力。
作為草原王國吐谷渾在青海歷史舞臺上的輝煌與發(fā)展,土族作家們大多對自己民族歷史的回憶充滿了悲壯與自豪之情。這一情結(jié),在詩歌的表達中尤為突出。
已故土族詩人師延智在其詩集《玫瑰·家園》的開篇,就動情地敘述了那段遠去的歷史。在他傾注民族情感的想象中,人們看到了一個民族的崛起、鼎盛及衰落,也看到了現(xiàn)世的土族人對今日家園的眷戀與熱愛。
又如,師延智的長詩《彩虹:在中國遼闊西部的高崖上》中,詩人在敘述吐谷渾最初的漫漫遷徙之途時,并沒有大肆渲染路途的艱辛與顛沛流離的困頓,而是以一句“吐谷渾策馬西行,悲了鞭上秋風”,引出了整個部落西遷的悲壯與豪邁。這是詩人對先民的敬仰,也是詩人由此而生的一顆浪漫懷想之心。流暢的敘述語言和宏大的結(jié)構(gòu)篇章,不但讓人感受到詩人一氣呵成的激情與才思,而且也在一種歷史的回望中被詩人對自己民族的深情凝望打動。這篇敘事長詩不僅有著詩人對自己民族歷史的追尋,而且以一種敘事長詩中少有的“美”暈染了整個詩篇:
“看這一支遠離最初家園的人群,/這一支不忍骨肉相殘而另覓棲息地的人群。/這一支吞咽世事滄桑的霜雨而面不改色的人群,/任山阜草澤間雷電虹霓幻變無窮,/任江河湖泊與日月星辰交相輝映……”
這段描述,以優(yōu)美的意境勾勒出了吐谷渾人民一幅安詳自由的生活圖景,從而使讀者從遷徙流浪的征途中看到了“祖宗夕陽浩瀚的血緣綿延而凝重”,也看到了詩人的溫婉浪漫。
而另一篇同樣是追尋民族歷史的詩篇《叩問伏俟城——在吐谷渾王國的廢墟遺址上》,則更多、更直接地表現(xiàn)了詩人對詩意美的一種追求:“零亂的馬蹄踩碎月光,那凄絕的回眸——牲畜瞳孔里冰冷的淚,灑在母親們逃難的路上?!薄耙淮?,一寸,那塵封的草原王朝的歷史/被秋風信手剝?nèi)ツ敲匆豁?,兩頁……一切都已遠去。沉睡的王和他的妃子,夢里仿佛/仿佛聽見子孫們世代傳唱著英雄的史詩和傳奇……”作為一個土族詩人,師延智的意識深處飽含著濃厚的民族情結(jié),他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展現(xiàn)了對民族的熱愛、對民族歷史和命運的反思。
另一位土族作家祁建青也在一些詩作中反映了他對本民族歷史家園的緬懷,以及對民族精神氣質(zhì)的開掘。如在《望北》中,詩人對吐谷渾歷史進行了詩意的回顧,對吐谷渾人長途跋涉、尋覓樂園的艱難歷程進行了牧歌式的贊美:“生命的流向無論在何處,跟定那顆恒星/就不致于迷路/不致于在黑夜里睜不開眼睛……我們的祖先教會了我們/仰望這顆星的習慣?!?/p>
在黃河河畔長大的土族女兒阿霞,對自己的民族和家鄉(xiāng)懷著深厚而熾熱的情感。她的詩中,處處流露著對本民族歷史的追憶和對三川土族家園的摯愛。如在《吐谷渾故園》《致吐谷渾》《金蟾望月》《心香三柱》《丹陽城寫意》《神仙淖爾》等詩中,她不僅在想象的虛擬空間中對民族歷史進行了詩意的緬懷,還從家鄉(xiāng)的古城遺跡、游覽名勝中追尋著民族歷史的遺留,觸摸著民族信仰的脈搏。而在《聆聽道拉》《桑布然的蓮花》《哭嫁:遺失的淚水》《薩瑪灣納頓印象》《索卜灘的安昭》《白牡丹令》等詩中,一首意味深長的“道拉(土族婚禮歌)”,一曲簡單的安昭舞,婚禮中的一個儀式,甚至村莊里一戶普通農(nóng)家房屋上的雕刻,都成為她追尋和審視民族歷史與文化的載體。她在深情的訴說和詩意的描述中一次次地走近本民族的文化、歷史與生活,發(fā)掘和展現(xiàn)著埋藏在土族精神深層的生命情韻。
東永學是生活在互助基層的一位土族作家,他對本民族有很多歷史記憶和文化表述。如他的《民族敘事》這首詩:“土族人,有一把青稞,就有/一碗碗滿溢著豪情的青稞酒/就有了敬天敬地的酒供儀式/無名指彈三下,祭千神萬佛……”整首長詩與之前師延智的《彩虹》如出一轍,都是從敘事中彰顯本民族的歷史,以濃郁的民間文化敘事方式和別樣的歷史記憶,勾勒了一個民族的過去與現(xiàn)在,有著獨特的詩情與濃厚的文化氛圍。
由此可以看出,人口較少民族文學的表達大多是作家們對自己本民族文化的一種選擇。這種選擇使他們的文學在某種意義上更具文化價值。作為一個少數(shù)民族作家,對歷史的記憶和重構(gòu)往往是構(gòu)成他們文學作品的重點;而他們的成功,也往往來自于富有特色的民族文化底蘊。
可見,作為歷史記憶的一種再現(xiàn)和文化重構(gòu),文學發(fā)揮著巨大的作用。作為西部少數(shù)民族聚居的地方,青海有著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歷史變遷以及多元的民族文化。這使反映一個時代、一個民族、一種精神的文藝也在相對缺乏交流的氛圍中,有了自己獨特的文化內(nèi)涵與走向,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加之人口較少民族在悲壯的遷徙歷程中,往往涌現(xiàn)出許多開疆封土、英勇殺敵的祖先或英雄人物,以及族群后人依據(jù)這些祖先或英雄人物而構(gòu)擬出的傳奇故事或神話傳說等,不僅激活或建構(gòu)了他們的族群共同體意識,而且成為本民族群體民間歷史的一種根基性資源,形塑著他們的民族性格。